昆仑山横亘于我国新疆;西藏交界处,西起帕米尔,东至四川西北部,绵延2500公里,一般高度5000米以上,是我国最长最高的山脉之一。从塔里木盆地向南看,它拔地而起,横空出世,山峦叠嶂,气势磅礴,雪峰闪着银光直插云际。昆仑山在现代科学研究上具有重大意义,它是青藏高原的北缘突起部份,我国科学工作者从1973年开始业已完成青藏高原绝大部份考察,目前,只剩下昆仑山等处不多的几块空白。中国科学院综考会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队完成昆仑山西段考察后,于1988年6月至9月,再次赴新疆南部,对昆仑山中段及东段无人区进行了艰巨的多学科科学考察。

- 莽莽昆仑,远处雪山是海拔近7000米的木孜塔格峰
7月6日 一上昆仑山
“昆仑旁薄幽。”杨雄《太玄·法言》注文说:“昆仑,天也。”古称浩大为旁薄。幽,即玄远幽深。
焦急等待了四天后,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队生物分队路过和田县时,我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出和田向南,驶过戈壁荒漠,数小时后,14人三辆车进入峰峦耸峙的昆仑山。公路迂回盘旋在山间,仰望,寸草不生的山峰耸入云天;俯视,灰色混浊的河水激荡峡谷。山拱起来连绵不断,水切下去汹涌澎湃,昆仑山以它黄色的雄伟、坦露的粗犷,震撼着每一个初次投入它怀抱的人。中午时分,千山过尽,旋升至山顶,已是海拔3000多米,眼前豁然开阔,展现出坦荡壮观的高原景色。晚上露天宿营在河滩旁,突然掉下稀疏雨点,顿感一丝凉意沁人肺腑,马上裹上厚厚的羽绒衣。到底是高处不胜寒。回想昨晚还在塔里木盆地忍受盛夏酷热煎熬,一天之内又过三伏、又过三九,真是山上山下两重天。
海拔3700米昆仑山高原草原
7月8日
慕士雪山群耸立在面前,我们一行7人由副队长武素功率领涉过玉龙喀什河支流,登上一座山。陡达50度的碎石山坡几乎是直立,高山缺氧,四肢着地爬不了两步就得趴着大喘气,太阳穴处好像有一把大锤在敲。艰难爬到半山腰,回头一看,山下大地苍茫,山泉如带,顿觉背冒凉气,两腿发软,这已是在海拔4000多米处,我恍如站在直立悬空的天梯上,晕晕忽忽像要随云飘去。武副队长见我高山反应厉害,吩咐我下山等待,他们则继续攀登,要到山顶出现积雪的雪线处采集最高极限标志植物“雪兔子”。
我沿原路只身返回,已是下午6时,寻到玉龙喀什河最窄处,三蹦两跳过了河。没想到高山反应竟成全了我,一个小时后,河水突涨,河面变宽,把返回的武副队长一行阻拦在对岸。玉龙喀什河与昆仑雪山下所有的河流一样,有着一个奇特的规律:上午水量不大,水质清沏,实为玲珑小玉龙,然而中午气温升高,雪山冰川融化,一般到下午六、七点钟,说不定哪一时刻,裹挟着黄泥沙的洪水突如其来,像一条挣脱高山束缚的怒不可遏的黄龙,奔腾着一泄而下,直到入夜,天天如此。此时,武副队长他们面对的便是这条“黄龙”,我们隔“龙”相望,焦急万分。虽是七月天,倘若太阳落山,雪山深谷的寒风也能吹歪人脸。如露宿一夜,即使冻不死也会大病一场。
武副队长决定冒险强渡。他让我解下三头驴的缰绳串接起来,一端缠在腰上自成桩子,一端甩过岸。绳下急流冲击巨石,水花飞溅,使人眼晕,令人胆寒。涉水过河最怕失足跌倒,一旦被水冲走,激流沉浮,巨石碰撞,恐粉身碎骨。“不敢冒险,就别到考察队来!”这是武副队长的口头语。这位我国蕨类植物学家是出了名的冒险家,20多次进藏,几番死里逃生。长年野外工作,给他貌似结实的身体留下严重胃病、心脏扩大,还有满口假牙,然而这些却并没有改变他的性格。只见他第一个拽绳下水,跌跌撞撞行至河心,突然一个趔趄几乎滑倒,可惜了脖子上的相机灌满了水。武副队长奋力挺直身体,冲过激流,就在大家惊魂未定之时,跳上岸来。其它队员也学样过了河。
考察队植物组涉险过冰河,武副队长(右二)奋力挺身过激流。
7月9目
生物组专业多,植物、鸟类、鱼类、兽类、昆虫类,五花八门,被人风趣地称为花鸟鱼虫队,而他们则戏称自已有提笼架鸟的,上山打猎的,捕鱼捉蟹的,还有“寻花问柳”的。“捕鱼捉蟹的”指的是高原鱼类专家武云飞,每次他出发寻找鱼的标本,火家都寄予希望,“指令”他多捞些鱼为改善伙食做点贡献。然而,3000米以上很难见到鱼影,像是鱼也怕高山反应一样。在玉龙喀什河一条窄而浅的支流中,我帮助老武撒网捕鱼。他的出现,引起路过牧民极大好奇,只见老武头戴破草帽,脚穿破胶鞋,一遍又一遍将网抛向水面,姿势优美,技术婀熟,外人只当他是个职业渔夫,哪知道他是地道的中国科学院的副研研究员呢。干了整整一天,难得捞上20多条鱼,然而小得可怜,最大的不足一两。这种鱼细长少鳞,黑不溜鳅像泥鳅。老武告诉我,这是裂腹鱼是土生土长的当地鱼。已发现的当地鱼仅有斑重唇鱼、叶尔羌鳅以及穗唇鳅等不多的几种,均属中亚高山鱼类区系。中国裂腹鱼类的起源和演化研究已引起国内外学者极火兴趣,并成为青藏高原形成,隆起时代与幅度的有力佐证之一。捞到这些鱼,老武乐不可支,我却为他担忧:回去怎么交待,大家望眼欲穿等着红烧鱼呢!
高原精灵-跳鼠
7月1O日
肩背猎枪,腰围子弹袋,挂上望远镜,全身披挂,自我感觉良好,去雪山调查雪鸡分布情况,够刺激!古书《神异经》云:“昆仑之山……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希有即凤凰,那不过是古人的臆想。雪鸡才是昆仑山上稀有的大鸟、此行权当找凤凰!
新疆牛物土壤沙漠研究所马呜,专攻高原鸟类研究,体格强壮,络腮胡子,美国牛仔的形象加牛仔的豪爽,敢吃生肉、斗酒不醉,工作起来不要命。维族向导艾米尔,同样高大强壮,为人敦厚实在,中文名字“爱情死”,据说当兵时拼死救起溺水姑娘,遂得此名。我们三人骑驴上山,最初数小时,在山野中蹒跚而行还不失浪漫,然而,数小时后,当驴背磨得屁股生痛不得不双手撑起身子像是做鞍马回旋状时,早顾不得什么浪漫了,狼狈之中,稍不留神,还会被倔驴狠狠摔到地上。
弃驴登山,艰难爬至海拔4000米高处,漫山巨石堆叠,稀稀落落植物生长在乱石间。有草可食,有石缝可藏,这就是雪鸡的活动区域了。烈日如火,强烈的紫外线剌得人眼发花,不停地翻山越岭,走了一上午,就是不见雪鸡身影。空谷一片死寂,我的高山反应尚未消失,头痛伴着气喘,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哧声,要不是找“风凰”,我早就原地躺下了。直到下午,麻木的双腿已不知越过多少坡谷沟堑,猛听见“喀---喀”几声啼叫,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这类似家鸡叫蛋一样的声音,是雪鸡发出的报警信号,一声紧似一声。马呜寻声而去,吩咐我原地等候,等他把雪鸡轰过来。
雪鸡为我国珍禽,分布中心在青藏高原,当地人视为上等补品,与参茸齐名。据称皇朝时代为当地珍稀贡品。雪鸡是鸡类栖息得最高的一种,生性怯弱警觉,为躲避天敌,白天下山觅食,晚上又回到雪线以上,每天不厌其烦地上下往返。它虽有翅膀但轻易不用,练就一身行走如飞的功夫,再加上天然保护色,与它周旋可不是件容易事。
马呜绕过山背不见了,不久,在我瞪大的眼睛里出现一只大雪鸡,飞似奔跑,石缝中时隐时现。我纵身而起,追赶上去。4500米雪山上追赶雪鸡真不容易,没跑几步,太阳穴就像要爆炸,嘴张到极限却吸不进氧气,肝部痛得直不起腰。雪鸡像驼鸟一样低头拱背往山上猛跑,好容易追近了,只见它笨拙地腾身而起,飞过山梁,而我气喘嘘嘘躬身到地憋得险些背过气去,敢情它还会飞。这只公雪鸡通身银灰,赤嘴红脚,异常漂亮,雪鸡华美的服饰称得上是鸡类显贵,如果不是体型略小,古人所说的“希有”鸟不就是它吗?虽然忙了一天,累个半死,到底看见一只雪鸡,据马鸣说还是较为罕见的藏雪鸡。
没想到见见风凰竟如此之难,疲惫不堪回到营地,出发时的潇洒荡然无存。
马呜最终获得一只雪鸡
7月16日 二上昆仑山
如果不是深入昆仑山腹地,很难相信,顽石裸岩的山前地带与白雪覆盖的昆仑主脉之间,竟夹着一片神奇的土地。这是海拔3000至4000米的高寒草原地带,一片绿意盎然。醉马草、羊毛草、针毛草绿绒一般漫过宽阔舒缓的山坡,恰似几条青龙蜒蜿而来。当你终于翻过山前光秃秃的崇山峻岭,眼前猛然出现类似江南的水乡秀色时,一时竟产生恍惚,不知是赞美还是惊奇这大自然的杰作。蓝天的云映衬着绿地羊群,潺潺流水伴着清脆鸟鸣。曾有部电影叫《昆仑山上一颗草》把昆仑山形容得荒瘠无比,寸草难生,这是有欠公道的,其实昆仑山深藏着它的美貌,犹如蒙着面纱的维吾尔族少女。
海拔3700米昆仑山高原草原
我们在叶亦克草原站扎营,此行主要是收集气象资料,这是青藏高原综合考察的重要组成部份。通过古今气象变化的对比研究,既可描绘青藏高原的昨天,佐证其隆起过程,又可科学地预测高原的明天,为国土规划开发提供依据。地理所气象学家林振耀说,为了详尽了解几百几千年前青藏高原的气象变化,他们曾出入布达拉宫、日喀则等地的喇嘛寺,翻阅古藏经,把现代科学的触角伸进宗教里获取有益营养。他们还曾扛回过大昭寺修缮时替换下来的唐朝圆本,钻木将年轮变化输入计算机,从而精确地了解到那时大气的风云变幻。不难想象,当他们扛起废木时,喇嘛们一定大惑不解地审视着他们:废木头,也可以测气象?!
关于青藏高原的未来,老林预测说,它将变得更高,范围也将更大,降水量明显减少,气候更加干冷。由此影响到我国气候,东部旱涝频繁,灾害性天气增多;西北地区更加干旱,沙漠化扩大;华北地区的雨量反而有可能增多,作为世界第三极(南极、北极之外)的青藏高原将对人类活动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
喀喇昆仑山气象考察
7月22日 三进昆仑山
三进昆仑,赴包斯塘接已工作数日的地理地貌分队下山。车开上海拔2000米的荒漠平原,艰前一马平川,坦荡如砥,视野极开阔,360度,度度无边际,仿佛置身在灰黄色的汪洋中。突然一个急利车,只见车前平地开裂,一条深陷的巨壑横在面前,足有六、七十米深,数十米宽,两岸似刀切豆腐般90度直上直下,一股湍流在壑底奔腾。这真是突如其来,退后十几米就绝然发现不了。站在岸边探头向下看,心惊胆战。我国有黄河那样的地上河却很少听说过这样的地下河,连走南闯北的地貌学家张青松也惊叹这种深谷湍流。这条奇特的河一定又载有奇特的信息,要知端详,须由地学专家解答。汽车沿曲折河岸蛇行向上,一路上,我对眼下这条河看不够,猜不透。
喀喇昆仑山的举世罕见的深切河谷
在包斯塘见到郑度副队长又吓了一跳。他们刚从5000多米高原上下来,头发蓬乱,鼻梁、颧骨像涂了一层黑烟油,脸上纵横皱裂,干皮翻起,目不忍睹,若黑夜看见,定要吓个半死。不用问,他们脸上的一切已尽述了这次行动的艰辛。
回程再次经过那条地下河,请教地貌学家王富葆副教授。他介绍说,这条河叫土朗胡吉河,属深切河曲,最高处深切地下达240米,那里有更为壮观的峡谷。河谷从形态上看是箱形谷,我们恰似站在箱口上,这种河是昆仑山中特有的。由于昆仑山猛烈抬升,连带扯起山前荒漠平原,而河的基准面又保持不变,于是河便笔直下切,造成今天这种特殊形态。河谷的深度正好说明70万年中更新世以来地面抬升的高度。目前所有正在隆起的高原,例如美国西部大峡谷以及非洲高原等地也有这样的河流,然而这么长,这么深的实属罕见,可谓昆仑一大奇观。高存海也提到,有位美国教授看到这条河大为惊异,认为下切之深,直立之陡,为世界之奇,这与第三纪以来的新构造运动有关,对研究昆仑山新构造运动的形式,幅度、年代有很大帮助。一些河具有观赏价值,一些河具有研究价值,土朗胡吉河兼有这两种价值,真是难得。
7月24日 四上昆仑山
昆仑山在传说中既是一座神山和通天山,又是一座鬼山和死神山,是传说中的“下都(即阴曹地府)”。如果说对“下都”有所感受,那便是四上昆仑惊心动魄的“胜利大逃亡”。
离且末县南行,l7人分乘6辆车顺一条地图上标明干涸的河谷进入昆仑山。天色阴霾,小雨蒙蒙,远山隐在雨幕中,近处的黑色山岩油浸一般闪着贼光。本来干涸的河床此刻淌着水,汽车像钻进曲深幽暗的小胡同。越往山顶雨下得越大,河水也越涨越高,道路难辨,大家还要不断下车搬石开路,慢如步行。十几年驰骋野外的老考察队员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天黑前能赶到吐拉草场吗?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惊奇,忧虑,恐惧,、轮番啮咬人心。果不出所料,走了不到全程三分之一,突有山隘挡路,宽仅3米,河床陡然升起呈梯子状,两边山岩直立,门一样呈现眼前。更令人吃惊的是,一股洪水正从山口迎面冲泻下来,那汹涌的势头如大河决堤。这是洪峰来临的前兆,用不了多久,张牙舞爪的洪水猛兽就会扑过来,把汽车撕成碎片,冲下山去。考察队震惊了,大家见势不好,商量都来不及,6辆车不约而同掉转车头,夺路而逃。
洪水行车
顾不得山路崎岖、坑洼难辨,司机个个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开足马力向山下冲去。然而,离山口少说也有两小时路,而河谷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岩,别说车,连人都上不去.眼看着河水不断上涨,淹到车门下,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车只能是绝望、盲目地向山下开去,除此,也别无它法。突然,像是绝处逢生,车左前方水面上现出一小块坡地,6辆车跌跌撞撞挤了上去。就在大家惊魂未定之际,洪峰降临了,水量增大几倍,浩浩荡荡、席卷着砂石滚滚而过。侥幸的是坡地正好容下6辆车,眼望脚下流过的洪水,富有幽默感的张青松操着四川腔狠狠地吐了口恶气:“龟儿子洪水,个老子有救了!”
湿漉漉的考察队员们站在山间坡地上回味那惊险的生死博斗。美其名日:“胜利大逃亡。”
终于逃离洪水
和死神打了个照面,又全身而退,战胜死神的威胁后,看他们的神态,倒像是站在死牛旁的斗牛士。
洪峰来得快,退也快,一顿饭功夫,水位降至车门以下。
上山已无望,必须赶在天黑前退出山口安营扎寨。沟谷里黄波荡漾,6辆车顺风、顺坡、顺水鱼贯而下,水齐车门,远看真像三峡行船。来时车队返时船队,张青松探身窗外,不住声地呼喊“左满舵”,“右满舵”。30公里曲折水路颇有情调,那情景恐怕中外考察史上也少见,成为一天惊险的绝妙收笔。
8月1日 “塔西囊”行动
于田县南、昆仑腹地中有一个闻名地学界的卡尔达西火山群,它是世界唯一的内陆现代活火山,又是青藏高原强烈上升形成的独特构造现象,加之有人说它近在1951年喷发过,因此受到国内外地学家的高度重视。然而,要想一睹它的姿容。却难似登天。据说地球上有两个最难逾越的地区,一个是北非的撒哈拉沙漠,再就是东亚的青藏高原,而青藏高原最令人胆寒的地方,卡尔达西火山就算得上一个。通向它的路极其艰险,除个别探险家,至今尚无多少人接近过它。那是一个生命的禁区!
昆仑山脉中的怪异山
为了给卡尔达西火山群做一次全面“会诊”。考察队两个小分队,先后对它进行了探险考察。这次行动出动了地理、地质、地貌等专业人员13人、民工20人,毛驴85只,历时一个月。其间数不清的艰难困苦,无异于一次大自然对人的体能极限的考验。参加这次行动的队员回忆道:
张百平:我们沿克里亚河谷走了5天才到达火山群,沿路看见当年解放西藏大军进藏时留下的痕迹,路边牲畜遗尸累累、白骨堆积,几十年过去,至今令人触目惊心。有些陡坡驴都不敢走,全靠人前拉后推。记得第三天过了68次河,连吃苦耐劳的驴都挺不住了,有一头驴倒下后瞪着眼、喘着气,再也没能爬起来。最后一天整整走了13个小时。
一个民工说:那路唐僧取经也没走过。在火山群考察,有一天直到半夜才找到一处水源可供扎营,却是个狼窝,水边尽是啃剩的骨头,有些尸骨未寒,我把帐蓬塞得严严实实,还把地质锤和铁锹放在睡袋边用以壮胆,和狼做了一夜邻居。
罗辉:从阿克苏卡子到阿塔木达板,海拔5500米。时值7月,天上却飘起鹅毛大雪还伴著雷鸣,中午气温也是零下,两头驴连冻带累。边走边吐白沫,卸了东西也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咽了气。当晚在雪地宿营,第二天又死了两头驴。高寒荒漠地区驴饿急了什么都吃,也不知它们是吃错了什么而死的。雪地上一住就是3天,每天下午刮大风,帐蓬、被褥全是湿的,冻得睡不着觉。有位老民工受不了,吓唬其它人。“阿塔木帕下不能来,否则都得死!”结果竟吓跑了两个人。我们出发8天后断菜,半个月后连土豆也没了,全靠倒胃口的罐头支撑,毫无食欲。淡水源极难找,喝了几天咸水,队员肚子都胀了起来,我们吓了一跳。煮出的面条都是黄的,我们称之为“黄金汤”。不堪回首的火山考察啊!
李栓科:离开火山群我们几个人走错了路,漫天大雪,寒风呼啸,雪打在脸上像针扎,风有8级大,把驴吹得得东倒西歪。零下17度我们仅穿着单衣,装备都在大部队里,为了御寒不得不下驴步行,不停运动还是冻得浑身发抖。民工直嚷,不到达板非“塔西囊”不可!“塔西囊"是维吾尔语死亡的意思。这次火山考察真称得上是一次“塔西囊”行动。当时那种绝望的感觉难以描述,以后打死也不去那鬼地方了。
“打死不去”不过是一种生理反应的气话。值得告慰的是,这次行动收集了有关卡尔达西火山的大量综合资料,可望对谜一样的火山群作出权威性结论。对于1951年喷发的说法,30年来被教科书及学术论著广泛引用,此次考察证实不过是一种误传。“塔西囊”行动的勇士们深入昆仑.盗得“地狱”之火献给科学圣坛,照亮了未知世界的一角。
8月2日
这是难忘的一天,天地浑沌,灰黄一片,空中弥漫着沙尘,百米外不见人影。考察车队缓慢行进在通向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的戈壁旷野上。
车队遇沙尘暴
七、八级大风兜屁股吹,一股股沙尘排浪一样扑打着车队,汽车开不了多久水箱便开锅,频频掉转车头迎风降温,好像浮出泥水吞气的鱼。车,满身是灰;人,满身是灰。头发、嘴里灌满了灰沙,这就是南疆有名的沙尘暴天。考察队专家说,风从塔里木盆地席卷而来,裹挟着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浮沙。纷纷扬扬散落在昆仑山,千百万年堆积成厚实的黄土层,难怪昆仑山山前地带酷似西北黄土高原。据科学家说,我国大西北的黄土高原也是风力将浮尘从西北及西伯利亚搬运过来堆积而成的。地域广大的昆仑山、黄土高原正是大自然难以置信的力量的象征。这一天,考察队目睹并感受了一次大搬运过程。
高原上地软且缺氧,车队整齐掉头迎风散热
8月3日 古堡启示
米兰古城遗址在若羌县东的戈壁荒漠上,荒冢般几座孤零零残墙断壁从沙漠砾石中钻出地面,已被大漠强劲风沙吹蚀得低矮浑圆。离城堡不远,残存着退化的红柳沙堆,这些红柳沙堆是戈壁中最后的生命遗痕。红柳早已枯死,然而裸露的根系仍然紧裹着沙堆,干枯的枝条在凄风中抖动,它陪伴着消亡的古城,冷眼观看着大漠苍桑巨变。荒凉的古城告诉今人他们的祖先曾在这片不毛之地的追求和幻灭,隐含着无言的启示和告诫。
米兰古城遗址
米兰曾是丝绸之路上繁荣的古国。我们来不及考察它的历史,它的命运大概与近临的楼兰古国一样。关于楼兰。资料称:“距今2l0O至150年间,楼兰是一个有着广阔绿洲,人口众多的繁华地区,公元四世纪后,逐渐被流沙淹埋,河道断流,草木枯死,人口外流,绿洲废弃,现已沦为沙漠之地,一片废墟。”不独米兰、楼兰,南疆还有许多荒弃的古城遗址,像一个个问号和惊叹号摆在丝绸之路上。
楼兰古城遗址
为什么繁盛一时的古国统统葬身在戈壁沙漠中,连生命力极强的红柳也难逃厄运呢?这是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人类在与大自然对抗中,凭借智慧的大脑,成为万物主宰,一时迫使大自然也退让三分。然而,不适度的索取,招致了意想不到的报复。古城沉沦,环境恶化就是大自然亮出的警告。在人类活动的中心地带,这种警告不明显,只有在戈壁荒漠,高山大海,在磅礴的自然力前,人类才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有限。我们的创造力和能够达到的范围与大自然的允许程度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平衡关系,一切违反自然规律的冒险行为都将付出代价。米兰古城的沉沦给后人这样一种启示,人类在不断更新技术和扩大活动范围的同时,必须建立完善的自控与反馈监督机制,否则,大自然能够将米兰人赶出家园并从地球上抹掉它,大自然也能将我们今天建立的辉煌成就毁于一旦。
科学考察便是一种手段,自觉有意识地监督人类在大自然许可的范围内发挥最大的创造力。可惜,与生产部门相比,对于这一活动,人类社会并没有更多地给予重视,往往是等到自然的报复来临才发现自己冒冒失失走得太远了。青藏考察队队长、中科院副院长孙鸿烈提到过苏联一位著名科学家阿尔巴托夫的话:“我们在犯了许多错误并为这些错误付出昂贵代价之后,开始懂得,对大自然需要的不是开战,甚至不是共处,而是善于有头脑的合作。”如果古人早领悟到这一点,便不会在昔日丝绸之路上扔下无数问号和惊叹号了。
8月4日
昆仑山最神秘的地方是中段,而中段最神秘的地方首推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
高原草甸
这是一块闭塞的高原盆地,海拔平均4500米,很少有人进入。保护区面积达450万公顷,相当内地一个省,是我国面积最大的自然保护区,也是世界上少有的保持着原始自然景观的高原自然保护区。
海拔5400米昆仑山冰舌
保护区内有高耸的雪山,开阔的草滩,浩瀚的湖泊以及罕见的冰川套叠岩溶等奇异地貌,还有典型的高原生态系统和珍稀的动物群落,因此又以地貌博物馆、高原生物博物馆而著称于世。
昆仑旱獭
这里终年寒冷,空气稀薄,太阳辐射强烈,昼夜温差大,一年只分为干冷,暖湿两季。短暂的暖湿季是高原各类生物旺盛生长、繁殖的黄金季节,考察队抓住这一时机,分批深入保护区开展多学科考察。
海拔5000米戈壁滩上的甸状植物
8月5日 奇特的阿牙克库木湖
翻过祁曼塔格山一个4300米岬口,阿牙克库木湖赫然展现眼前,400平方公里的湖水呈孔雀蓝色,屏风一样横挂在天边。车队绕湖而行,成群的棕头鸥,红脚鹬、蒙古沙鸺、赤麻鸭等水鸟被惊起,漫天盘旋,煞是壮观。外行看热闹,内行却提出疑问:鸥类鸟索以鱼虾为食,但此湖水清如镜,“水至清则无鱼”,这成千上万的鸥鸟何以为生呢?拾得一只棕头鸥,剖开它的胃,充塞的竟全是半透明小虫子。原来它们来到这里都换了口味,吃起虫来,盖因适者生存,环境使然,此为阿牙克库木湖奇特之一。蹲下细看湖岸,石板缝中蠕动着数不清的小虫子,多得使人头皮发麻,连生物专家也感到震惊,鸥鸟所食的正是这种虫子,虫为何名,无人知晓,宝贝般收入标本瓶中,此为奇特之二.还有更为奇特处,同时蕴含重大的科学发现,如果不是亲身到湖边,没有人能够想象或相信,那绵延几十公里的湖岸,一色钢筋混凝土般的石板,如人工堆砌一般。石板硬得出奇,像附近山上的花岗岩,钢锤砸上去只留下淡淡的白痕。考察队员用力敲下一块在放大镜下仔细一看,石板是由五颜六色的沙粒与层层碳酸钙胶结而成,难怪坚硬异常.地貌学家王富葆副教授推测说,阿牙克库木湖在发展过程中经历过碳酸盐碱性湖泊阶段,湖水中饱含的碳酸钙沉淀在湖底,形成今日看到的石板,以后由于环境变化,湖泊变为咸水并退缩,使石板露出岸边。这种形态的湖世界上很少见,它能够解释许多未知的自然现象,如喀斯特地貌的形成等等,可以说是昆仑山的又一绝。
高原湖边密密麻麻遍地蠕虫
密密麻麻的小虫,众多的鸥鸟,加上怪异的石板湖岸,使阿牙克库木湖充满神奇的魅力。
8月8日
“有安眠药吗?”
“没有,要它做什么?”
唉! 我叹道: “每晚能睡个6小时就有精神了。”
峡谷行车
困倦不断袭来,车又颠得睡不着,我缩在座上为失眠想招。
“睡6小时?!哪有这种好事,我们最多也只能睡4小时。”同车的3位“老青藏”林振耀、顾国安、张景德告诉我,睡眠时间短是高山反映的表现。
“能睡6小时那真该——“烧高香了!”
8月9日
移师阿其克库勒湖旁冷水泉,这一区域是考察重点,各组陆续汇集于此,50多座彩色尼龙帐蓬连营一大片,像是一次巨大的野外盛会。远远望过去,又会使人产生幻觉,像是荒寂的月球上出现的居民点。郑度副队长说,规模如此大的野外营地,在我国科考史上算得上第一了。
考察队合影
8月11日 重大发现
一块乳白色、石灰质圆桌般大小的滚石,已在阿其克库勒湖北4600米的山间河谷中,默默无闻地躺了不知多少世纪,由于偶然的机会,被地理所张青松,南京古生物所顾澄皋撞见,顿时身价百倍。老张拍打着它对我说:“拿金子我也不换!”那放光的双眼和激动的神色似乎这块石头是女娲补天所剩。这块貌不惊人的石头用行家术语来说叫“泉华”,是极其珍稀的古树叶化石,上面清晰可辨树叶的印痕,杂乱错落镶满石头。它的形成有着极大的偶然性:泉旁积水,水边有树,树要掉叶,叶落水中,于是,泉水中的碳酸钙沉淀在树叶上,树叶的有机质腐烂分解后,树叶形态变为石化印痕保留下来。
昆仑获宝--巨型古植物化石(栎树泉华)
一片树叶在浓密的森林中微不足道,然而当它历经干百万年奇迹般保存下来,成为泉华化石后,科学价值便难以估量,真可谓千金易寻,一叶难求了。老张一边起劲地凿化石,一边介绍说:“生物化石对于青藏高原的研究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们曾在藏南有名的西夏邦马峰发现过山栎树叶及三趾马化石,那些化石对说明青藏高原的隆起曾起过关键作用。至于昆仑山,从未找到过新生代强烈隆起前后的大型植物化石,因而无法确定这一地区隆起的时间、幅度及机制,这一系列问题,是青藏高原北缘的最大难题,国际学术界至今争论不休。我们采集到这批化石等于拿到了解开难题的钥匙,可以说是青藏高原连续15年考察中的又一次重大发现。
至于这些树叶到底能说明什么,老张举例说:“现场直观可看出它们可能是常绿阔叶树的,这些树在同纬度地区一般生长在1000米上下,说明当时这里的高度比现在低得多,一旦在实验室里准确测定化石的年代,我们就可以推断从何时起,青藏高原北部忽地开始抬升,直至现在的高度。再从自然环境来说,常绿阔叶树成林的地方应相当于现在热带、亚热带地区,这就说明了远古这一地区水丰林茂的自然景观以及高原隆起后对它的破坏与改变。别小看这块石头,它能对许多学科的研究提供宝贵的佐证。”顾澄皋补充道:“这块石头对确定青藏高原北界的古纬度位置以及欧亚大陆北移的速率这样一些深层次的研究也是有重大意义。”
植物做为化石保存下来十分不易,而树叶就更加不易了,不知是科学家的聪明还是大自然的有意安排,竟挑选了树叶,用以传达千百万年前的信息。一叶知秋,没想到一叶还可知昆仑山的奥秘,这意外的收获,了不起的发现,使得张青松在漫漫归途颠簸的车上,像怀抱孩子一样紧抱泉华,及至回到冷水泉,消息传开,兴奋的考察队员奔走相告,高兴得像泡进了热水泉。
8月12日 野人的诱惑
继泉华重大发现后,年轻的地貌研究生李栓科等人又在阿其克库勒湖附近悬崖峭壁上发现大量溶洞,这些溶洞否定了近年来不少中外学者的错误推断,证实青藏高原确实存在古喀斯特(一种石灰岩地貌)。
喀喇昆仑山的喀斯特溶洞
当小李等人满载溶洞内瑰丽多彩的标本回到大本营时,还带来一个更为震惊的发现—溶洞附近有野人脚印。关于野人,世上传闻不胜枚举,野人和飞碟已成为人类最大的惶惑和敏感点。曾有探险家著书称见到昆仑野人脚印,地点恰在不远的雪照壁。如能亲眼目睹,可算一生大幸了。
昆仑山上野人疑似脚印
小李带路,满满一车人顾不上休息,再次赶到溶洞前。这地方真荒凉,峥蝾的喀斯特山群,石峰林立,山谷间似有阴风流窜,荒漠上留下串串熊、狼足迹,不禁使人联想到妖魔鬼怪,强人出没,倒是拍摄“西游记”的好地点。脚印散布在干涸的河滩沙地上,保存完好,连一个个足趾都清晰可辨,“没错,就是人脚印!”大家断定。小李掏出卷尺前后测量,我蹲在地上左右拍照,其它人跟踪野人的来路及去向,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科学发现存在机遇,我们年轻腿勤,小人物也有大发现的时候,也许经专家认定,这次考察将爆出轰动世界的冷门。我们怀着这样一种心情回到基地,急忙请哺乳动物学家冯祚建副研究员鉴定。没想到他兜头一盆凉水:“根据你们测量的足印和描绘的形态来看,那是只棕熊的脚印。”“?!”大家愕然。他继而说道:“对传说中的野人考察,我国最早始于62年,中国科学院组队赴西双版纳,我参加了那次考察,结果证实当地发现的“野人”不过是灵长类动物长臂猿。74年我又参加过一次中科院组织的湖北省野人考察,结果更离奇,是只苏门羚,当地人称之为山驴子。大约77年湖北省还组织过一次大规模野人考察,在神农架搜寻了四个来月劳而无获。一个物种的存在需要一定数量为其生存繁衍的基数,怎么可能一个或数个就能使‘野人’世世代代传下去呢?……因此,我认为世界上并没有野人。”
噢,怪不得大家争先恐后去看脚印时,唯有他“稳坐钓鱼台”呢。在无人区考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撞上“鬼”,这对知识有限而想象力无限的人类来说,并不希奇。野人足迹使我们空喜欢一场,但愿别再有什么“飞碟”之类的东西让我撞见。
8月13日
海拔4000米昆仑山小沙河边藏羚羊群
在通向鲸鱼湖的路上,不时出现一小群一小群藏羚羊,公的头顶一双细而黑的长角,结伴成群,母的携带幼子单独行动。看见车队,它们便飞快追赶上来,矫健的身驱一溜烟从车队前跑过。即便在很远的地方,它们也要急驰而来,没命地越过车队,像是和这些四轮怪物一比高低。保护区内藏羚羊最多,它们的轮番精彩表演,为旅途增添了不少乐趣。
还有体态优美,气宇轩昂的野驴,依仗自己被尊为一类保护动物,居然大胆地伴随车队,有时撤欢跑远了点,一回头发现车队已拐弯,那也要掉头回来.常常几十公里紧随不舍。更有甚者,干脆跑在车队前面,充当向导,肥硕的屁股在车窗前一扭一晃地颠着。认真又负责。如果把它们的善良表现归于对人类的恋情,那么,感谢自然保护区的建立,连惧怕人类的动物也变得有人情味了。
喜好结伴而行又争强好胜的藏野驴
当然,保护野生动物是要付出代价的,考察队进入保护区,长时间吃不到鲜菜鲜肉,司机小张眼巴巴的望着车前肥碩的藏野驴,感慨地说:“满地跑的都是肉,就是吃不上。”
8月15日 天然动物园
鲸鱼湖在自然保护区最南端,这里海拔近5000米,像是到了天边,一片洪荒。狭长的鲸鱼湖像蓝绿色飘带垂落在两山夹峙的宽谷中,石灰岩踞齿状山顶戴着雪帽,显得那样低矮,甸状及根茎植物稀疏散布在沙砾地上,正因为偏僻、荒芜、远离人世,这里成为藏羚羊的天然产羔地。这个没有多少生命能够生存的地方居然生活着成千上万的藏羚羊,大群上千,小群也有数百,密密麻麻聚集在山坡、湖边、河谷中。羚羊群周围徘徊着高原狼,狼的上空盘旋着被誉为草原清洁工的鹰。草一羊一狼一鹰构成生态平衡的食物链。鲸鱼湖边这一罕见壮观的场面,能与“动物世界”中的非洲大草原相比。考察队员称这里为北半球高纬度地区最大的天然动物园。
海拔3800米昆仑山产仔地的藏羚羊群
鲸鱼湖旁所有的羚羊群都是无角的母羊和小羊组成,俨然母系氏族,那头顶长角的公羊不知是厌于领养后代,还是讨厌这片荒瘠的土地,竟撇下妻儿老小浪迹它乡去了。使人对克尽职守,艰难度日的母羚羊不禁生出几分同情。
羚羊最凶恶的天敌大概要数狼了,当车队横穿“天然动物园”时,我们碰上一幕血淋淋的场面:一只高原狼正在撕啃刚刚捕获的羚羊,它可能从没见过汽车,居然端坐在猎获物旁一动不动,以悍卫的姿态傲然估量着驶近的“钢铁怪物”。近到20米,仍然不退让地对峙,直到我们手中的猎枪轰然一声巨响,它才意识到来者不善。原地一跳,踡起一条腿怏怏离开了受伤的羚羊。大家出于除暴安良的“义愤”,驱车追去。谁知高原狼凶残之外不乏狡猾,不过假装受伤,意在引走我们。考察车追近了,它便四腿着地快跑一阵,待拉开距离仍旧用三条腿跑,使每条腿得以轮流休息,这是狼在生存竞争中练就的一种独特的本领,加上它难以置信的耐力,始终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使我们欲追不能,欲罢不休。荒漠山地,沟壑纵横,车颠得人七窍生烟,如果把这场你死我活的追逐拍成电影,定然惊心动魂,精采纷呈。
追了十多公里,好不容易把狼赶进一个小山谷,山谷两边是峭壁,我们决定兵分两路,前后堵截,为了节省时间,我从急驶的车上一跃而下,落地瞬间惯性使我身不由己摔了个直体后滚翻,吓得众人大惊失色,幸好土质松软,否则非把脑袋戳进脖腔。等我踉踉跄跄赶到谷口,狼已攀上峭壁,翻山而去。合围完成,然而“口袋”中的猎物却不见了,大家颓坐在地,个个气呼呼。无奈,考察队员毕竟不是猎人。
8月16日
疾风怒吼一夜,好容易昏昏睡去,帐顶已泛白。推开帐门,一股雪花涌了进来,不禁惊呆了:凝目远望,原野一片白蒙蒙,好像天地初开。远山没入迷蒙,雪花飞舞,风雪仍在肆虐,帐蓬变成一个个小雪堆,只有帐蓬口现出一个黑洞,露出队员们惊异不已的面孔,瞧着眼前雪景。
八月盛夏的高原雪地营地
八月中旬,北京暑热未消,南京正热得难耐,而昆仑山上,一派严冬景象,碎雪扑打在人们脸上,钻进领口,、袖口,周天寒彻,所有人竟露天睡在风雪弥漫的雪原上。
大家钻进炊事大帐蓬,一边烤火一边回味难熬的一夜。司机张作鹏说他穿好衣服看书,只等帐蓬吹翻就逃进汽车。小姚担心有大冰雹砸下来,小张则唯恐被洪水冲走。郭柯说他无车可逃,干脆认命,伸直身子顶住帐蓬,假如翻了就豁出去当“元宵”!我的帐蓬角被风吹起乱响,怀疑有只狼藏在那里,吓得不住用手电乱晃。
风雪夜,每个人都编织了离奇古怪的恐怖来吓自己,倘若老天有眼,该不知为自己的恶作剧笑成什么样。这场雪平均积厚3厘米,深处达l0厘米,北京冬天最大的雪也不过如此,昆仑八月飞大雪,真开眼,真精采!
暴风雪过后的喀喇昆仑山
8月17日 古生物化石库
阿其克库勒湖南部有座山叫一道粱,我随中科院南京古生物所古生物学家孙东立并两位研究生来到这一山区,采集二叠纪(距今2亿5千万年)的古生物化石。远古化石能留至今天非常稀少而珍贵,然而一道梁上真可谓化石遍地,俯拾即是,考察队把阿其克库勒湖区称为我国少有的化石库。
老孙他们走走停停,不时趴在地上,拿起石头吐口唾沫,再掏出放大镜仔细端详现出的纹理,其认真精细能使福尔摩斯自叹弗如。老孙递给我一块石头,上面横七竖八镶满黑色斑条,像一根根截短的蚯蚓。他告诉我,这是二叠纪海洋中的代表生物,名叫蜒,李四光先生就是研究它起家的,竹子头的“蜒”字也是他的发明。蜒属原生动物有孔虫目,化石上黑色斑条是它的钙化壳体,它曾繁盛于石炭、二叠纪的浅海,之后便消亡了。由于蜓化石的发现,可以确定这座山为二叠纪海洋沉积物堆积而成,用古生物确定地质年代,其精确程度是其它方法无法比拟的。目前,这座山海拔4400米,二叠纪时,它还在海平面下。真没想到小小的蜓在科学家眼里竟包含有这么大的学问。
地质学家采集古珊瑚化石
时光流逝,陆地海洋沧桑巨变,地球每经过一个时代便把一切埋入地下,像是关上一道厚实的门。唯有古生物学能打开这些门,使人类视线达到光怪陆离的远古时代。老孙看我想知道二叠纪时这一地区的自然景观,便描述道:当时,这里处于古地中海东段北岸,为陆棚浅海地带,蜒、珊瑚、苔藓,腕足等底栖动物密集海底,构成热带,亚热带浅海底栖生物群落的美妙世界,……
听着老孙的描述,我的视线似乎通过一道“门”,思绪也随之延伸:2亿5千万年前,昆仑山头顶五光十色、生物繁盛的水晶宫沉睡在海底,它不安于海底沉寂,拱出水面,当印度板块像楔子一样挤进青藏高原的底部,昆仑山便身不由己被抬升到现在的高度,这个高度使它难堪,复归沉寂,还多加了干冷,倘若昆仑有灵,说不定它会追悔,无限怀念自己美妙的幼年时代?
8月18日
清冷的月光撒在营地帐蓬上,如银的白色为山岳增添了一股说不出的苍凉与神秘。5000多米高原上没有一点污染,空气透明得像纯净的水晶。苍穹低垂,星星又亮又多,似伸手可摘。木孜塔格山方向,大概是雪山的反光,蒙蒙泛起一团纱雾般白光,像神话中的琼宫仙境。
营地夕照
这是零下17度的夜,寒冷使人缩在睡袋里难以入睡。资料表明,海拔每升高1000米,温度下降6度多,5000米营地气温要比平原低30多度。水在这里80多度便开锅,空气中氧的含量减至一半。没有机会遨游太空的人在这里同样会有些特异的体验和感受。在这5000多米的高山上,所有人的关节似乎都锈住了,动作迟缓得像机器人。天明,我们将到更高的本孜塔格峰上去。
8月19日 昆仑羽人
“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非仁羿(按,羽人)莫能上岗之岩。”《山海经》
五辆越野车载着20多名考察队员沿月牙河向木孜塔格峰(中昆仑最高峰)挺进,要攀上古人扬言非插上翅膀的羽人绝难登临的雪山。
近7000米的木孜塔格峰.金字塔般耸立在雪山群中.如同鹤发童颜、德高望重的长者,凝重而威严。雪山复盖着厚厚的冰雪,太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射着逼人的寒光。从雪山上淌下的水汇流而下,形成月牙河,无数深浅不一的河道纵横交错,网一样密布在宽阔的碎石河滩中。
冰河救援
每次过河,越野车就像冲锋陷阵开足马力猛冲过去,既惊险又刺激。提心吊胆不知过了多少次河,,一辆“巡洋舰”不幸陷入河道中,冰水淹到车门,队员们赤足钻出车窗,踏过急流,爬上河滩,狼狈不堪。情况紧急,武素功,潘裕生两名副队长急忙脱掉长裤,赤裸双腿跳入冰水中指挥救援。武队长膝盖有伤,我喊他上岸,他满不在乎打趣地答道:“没办法,今年多灾,这已是第五次光腿了!”
优秀人物越是在紧要关头越显示出献身精神,可以说,青藏考察队的带头人都是钢铁汉。我眼前又浮现出郑度副队长的身影,每次乘车他都让出好坐,露营时忙前忙后顾不上搭自己的帐蓬,饭后涮锅洗碗抢着干,还要苦心协调各组行动,精心筹划考察计划……就是这样一些带头人,他们吃苦在前,为人表率,带领青藏考察队默默奋战在自然环境极端恶劣的青藏高原上。15年来,他们征服了数不清的险山恶水,克服了一个又一个意想不到的困难,使我国在这一举世瞩目的科研领域处于世界前列。
作为个人,或许并不足以显示出青藏考察队的魅力,当这些优秀人物结合在一起,.成为一个群体时,就会蓦然焕发出一种光彩,升华出一种精神,这就是青藏考察队引为自豪的队风——勇于献身、不怕吃苦,团结协作、艰苦奋斗。真应该为他们竖起一座传世的丰碑,记录青藏考察队的艰难历程和奋斗精神,为后人勉,为后人鉴。
在武、潘两位副队长的带领下,队员纷纷跳进湍急的冰水中,虽有高原烈日灼烤、羽绒衣护身,还是冻得一个个嘴唇青紫,然而没有一人退缩。面对这感人至深的场面,我忙着按动快门,摄下一幅幅奋不顾身抢险的画面。队员们费力救出“巡洋舰”,再度出发,一路上又陷车两次。25公里河滩走了3.5小时,直到下午才到达5500米木孜塔格峰最大的冰川前,紧接着便投入各项考察工作。
欲与木孜塔格峰试比高的“羽人”
群山众星捧月般托起洁白晶莹的木孜塔格峰,站在冰川雪原上望去,主峰近在咫尺,罕见的旗云像新娘头上的白纱飘然漫过山顶。木孜塔格峰以它绚丽多彩的姿态迎接远道而来的考察队,迎接历经千难万险的现代“羽人”。
8月24日
离开木孜塔营地,考察队游龙般辗转回到阿牙克库木湖,急匆匆、忙碌碌,与世隔绝月余,世事不知。一日,气象学家林振耀在车上颠得难受,冒出一句:“整天在山里转,台湾回归了咱们都不知道。”众皆惊诧,继而大笑。有道是山中一日,世上千秋,看不到报纸,听不到广播,闭目塞听,日子过得艰辛而单调。在野外,幽默会使生活轻松些。
8月26日
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最美最奇的地方是小沙湖,甚称世间一绝。这里有涌浪般起伏着世界上最高的沙山。金灿灿的沙山背靠雪山,怀抱一池碧水,水边镶着一圈绿色植物。当考察车翻过沙堆,眼前跃入这沙湖的奇绝美景时,大家震惊不已。
海拔4000米昆仑山小沙河边野牦牛群
然而更使人惊奇的是湖边草甸中的野牦牛群,足有几百头之多。野牦牛为一类保护动物,青藏高原特有,个大黑壮、威风凛凛,要想见它,非上4000米不可。而数量这么大的群体,恐怕只此一处。成群野牦牛并不可怕,见到人影,远遁而去。可怕的是孤牛,发起怒来,蛮横凶悍,能轻而易举挑翻小汽车。考察队就有一辆吉普车被撞弯过保险杠。
野牦牛
当考察队走向野牦牛群时,出现一桩怪事,野牦牛恐吓着蜂拥逃上沙山,却有一只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队员们小心翼翼靠近它,,它仍然不动,于是大家认定是只病牛,也许它在等待帮助。正当大家放下心来围拢上去,突然,野牦牛动了,怒目圆睁,吐着粗气,埋头猛冲过来。搞不清楚野牦牛玩的什么把戏,吓得大家如惊弓之鸟,连滚带爬,夺路而逃。野牦牛直对人民画报记者老杜冲过去,及至身边,猛然又掉头,返身窜上沙山,重型坦克般从老杜身旁轧了过去。大概是老杜情急之间甩出的相机解救了他,万分庆幸,即便如此,也把老杜吓了个灵魂出窍,险些背过气去。
保护区内多为咸水湖,这与高原不断隆起,堵塞出水口有关,而小沙湖却是淡水湖,可能是沙子过滤的原因,水清得象蒸馏水,一望到底。高原鱼类专家武云飞收集到水中大量浮游生物,按理说,湖里应该有鱼,然而一条鱼也没捉到,他开玩笑地说,海拔太高,没人投放鱼苗,可惜了这个天然养鱼池!
小沙湖藏于“深闺”无人识,将来也许能建成诱人的高原游乐场,沙浴治病,湖边垂钓,还有野牦牛为伴,那时,定会有许多猎奇的人于此流连忘返。只是,千万别去惹那野牦牛。
8月27日
考察即将结束,60天来我随队翻越了昆仑山中段,踏遍阿尔金山自然保护区,饱览我国西部古莽苍寂的戈壁荒漠和巍峨雄浑的昆仑英姿。无数次拆搭帐篷匆匆赶路,无穷尽的颠簸和跋涉。。记不清多少次半夜冻醒,拥着湿漉漉的衣被听那山野寒风呼啸,记不清多少次高山反应,风沙中忍着饥肠辘辘嚼那半生食物。胡子拉碴,衣裤脏破,活象打过一场“硫磺岛之战”。
进入阿尔金山一个月,几乎没有洗过脸和脚,弄得睡袋里臭烘烘。脸上晒脱皮后黑呼呼,就是这番模样也无法与考察队员“媲美”,有比我更甚者,以至荣获“野牦牛”、“老旱獭”等雅号。这时的考察队“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一问才知是科学院的。”如果直接拉入京城,真不知能闹出怎样的笑话来。
西部牛仔当一回--作者和马鸣的合影
历时15年的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是我国靠自己力量进行的时间最长、规模最大的综合科学考察活动。也许,彻底揭开青藏奥秘,在老一辈科考队员看来已经来不及完成了,他们仅仅只是开了个头,无数工作等待着进一步探究。
73年青藏队组建时,平均年龄37岁,现在,除了50多岁的老队员,便是30以下的新队员,40岁的几乎没有,成为断代,青藏考察队急待一批年轻人快快成长挑起大梁。一位考察队的领导对我说:“我们这些人已经跑不动了,这次考察后,就该与青藏拜拜了,青藏高原毕竟在中国,希望一批有志青年能接上我们的工作。
令人欣慰的是这次考察有十来名研究生参加,虽然他们与同时代的其它年轻人一样,面对我国转轨时期的困惑,经受着出国潮、经商热的冲击,价值观念在重新确立,很难说他们能否像老一代科学家一样,甘受艰辛,献身青藏,但是,他们毕竟来了。
考察队合影
青藏高原充满神奇的魅力,青藏高原科学考察作为我国一项重大科研项目,必将深入进行下去,时代发出召唤,召唤更多新人投身到这个亦苦亦乐的事业中去。